第七章 恩怨两讫
英子已经下山了，她遵照吩咐，全程没有回头望一眼。
此时临近日暮，圣凯恩公墓内，探望亲属的人已寥寥无几，墓碑林立，仿佛一个个站定的幽鬼，期待狂欢降临。
程瑞飘在半山腰，‘目’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，犹豫着要不要主动上前，他有求于人，哪敢扫了人家欣赏风景的雅兴。
忽的，他感觉周围气场不稳，悬浮的灵体好似坠如千斤，直直的将他拉向地面，那里有一团黑雾正发出桀桀怪笑，待距离近了，程瑞才看清黑雾的轮廓，一个高大的男子手握一柄镰刀，模样似幻似真。
“死神？”
来者形同教科书式的形象，无怪乎程瑞能够脱口而出。意识到对方是来抓自己的，他朝山顶‘高声’呼救。
“快救救我，高人，仙女。。。。。。”
回应他的只有一连串女子的笑声。
眼看自己离死神仅一臂之遥，程瑞手刨脚蹬，奈何对方的身上好像有某种奇特的吸引力，他的魂魄不由自主地飘向黑雾。黑雾不断扩散，大有将他包裹起来的势头。
程瑞与死神近到呼吸可闻了。
随后。。。。。。死神犹如一只炸了毛的猫，原地干拔，后窜十米远。由于他的身手矫捷而干脆，周身黑雾竟如网游卡顿了一般，延迟好几秒，才飘飘荡荡地追向男子，重新凝聚。
没有心情理会死神在他面前表演了一个趁雾不注意，程瑞满脑袋问号，又急于脱困，于是以求助的眼神望向女子。
却见她正步态悠闲，手里晃悠着提包朝自己走来，嘴里甚至哼着小调。
“安心安心，受我一口烟，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带走你！”
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，死神看清女子的样貌后，将镰刀环抱胸前，头颅低垂，模样恭谦无比，连那身周张扬飘荡的雾气也随之服帖了几分，犹如一只等待主人垂怜抚摸的黑猫。
死神连大气也不敢喘，低语呢喃，那粗犷的嗓子有好几个音没夹住，演变成阿巴阿巴的气声，语调委屈至极。
女子粗暴地打断他：“行了，知道你不过是奉命行事，懒得追究你的不敬。既然来了，替我办件事儿呗。”
程瑞一脸期待。。。。。。
却听女子继续说道：“在山上快冻僵了，去给老娘买杯热拿铁来，双份奶，半糖。赶紧的！”
死神闻言，一溜烟地飞远，干起跑腿的差事。
程瑞石化当场，苍天啊，这姐们究竟什么来路？三言两语就打发死神去买咖啡，比使唤仆人还随意！刚刚他还以为，今天将有幸目睹一场中式道术VS西方死神的乱战。谁料看上去挺唬人的死神竟秒怂了，银样镴枪头一个。
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，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，“重新认识一下吧，本尊的道号挺冗长的，谅你听一遍也记不住，干脆叫我在尘俗中的凡名吧，林怡乐。今日受朋友所托，来此地看望一位故交，碰巧遇到了你，”
“本尊。。。尘俗。。。凡名”尽管听得如坠云雾，程瑞还是抓住几个关键词，他惊讶地问道：“莫非您是神仙？”
林怡乐耸耸肩道：“没必要解释清楚，你觉得是就是吧。我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神通广大，但诸如安排投胎之类的，对我而言不过小事一桩。”
程瑞的灵魂一颤，他已经彻底走投无路，准备好魂飞魄散了，如今听说对方有能耐安排自己投胎转世，怎叫他不心生柳暗花明之感。但他已是个成年人，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。程瑞暗自盘算，哪怕对方先收他做百十年鬼仆再放归轮回，他也甘愿，总比魂飞魄散，灰飞烟灭的好。
“有。。。。什么条件吗？”程瑞小心翼翼地询问。
“条件？”林怡乐将他周身打量了个遍，洒然一笑：“真要请本尊办事，你辛苦几辈子也未必承担得起。安心，纯属路过，举手之劳而已。”
程瑞愕然，今儿真遇上了活菩萨，感激之情无以言表，唯有跪谢以报恩德。
就在程瑞做出屈膝下跪的动作时，一阵清风将他托起。
“男儿膝下有黄金，为人做鬼都当保留一份傲骨坚魂。”林怡乐淡淡道。“虽说这一跪本尊受得起，但从你身上，本尊看到了比跪拜更有价值的东西。一颗醇良的心，一个高贵的灵魂。这便足以，值得搭救。”
约莫停顿了五秒钟，她的语调变得更加柔缓，仿佛一位相伴多年的至交好友，又如随时聆听倾述的知心姐姐：“你压抑得太久了，将余怨宣泄出来吧”
凝望着林怡乐洞彻一切的双眸，程瑞错愕了几秒，自己曾经的悲惨遭遇和默默隐忍，终于有人能懂，他卸下内心最后一丝防备，将积累了三个多月的不甘、愤怒、怨恨随着嚎哭宣泄而出。
寂静的夜空下，一缕孤魂跪拥着自己的墓碑惨嚎，有声无泪。
忆平生，起早贪黑劳筋伤骨，筑爱巢，求幸福港湾。
诉遗怨，虽生犹死掏心挖肝，充嫁资，换绿帽一盏。
程瑞怎么会没有怨气？他是被人用残忍恶毒的手段害死的，怨念直冲九霄，对待仇人，他睚眦必报！程瑞甚至考虑过控制麦克雷的手，在某个欢愉时刻，‘一不小心’掐死张玉兰。
但他最终克制住邪恶的念头，毕竟她是曾经的爱人。
毕竟她是被骗的，她是无辜的，程瑞千百次欺骗自己，千百次压抑怨气，直到英子出现。
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孩不该沾染上自己的恩怨与罪恶，无论她今后怎样，至少程瑞不愿玷污她那颗纯洁无瑕的心。少女正值花季，憧憬爱情，她绚烂多彩的未来不该蒙上一层灰色。某些人习惯宣扬不幸遭遇，自己遇人不淑，便妄言男人/女人无非怎么怎么样，借此引发观者的恐惧与焦虑。而程瑞更愿意传递美好，传递希望，传递善念。
‘我的私怨不该由不相干的人买单’程瑞恪守着底线，他做错过一次，在附身英子后，便极力包裹和压抑怨气，让她无法感知到半分。
除了美好的祝愿，他一个即将魂飞魄散的鬼，不准备留下什么。
林怡乐将一切尽收眼底，因此才决定帮助程瑞。作为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鬼，他没有用执念影响英子的行为，更没有吸食她的生气，在林怡乐看来，颇为难能可贵。
通过对英子灵识与记忆的探查，林女神还发现了一桩有趣的事————程瑞没有放大‘深情’人设。
十五六岁的女孩，偶遇深情专一的大叔，听完他的遭遇，经过相处，会不会由同情慢慢转为钦慕？
程瑞一直防备着，努力杜绝恶果，时刻开导着小丫头看向美好的未来。所以，一人一鬼分离时，英子眼中虽有不舍，但眷恋的情绪并不多。人鬼情未了的桥段并未上演。
“背负怨念的灵魂无法安然投胎，将之散去吧，就当遇人不淑，就当踩了坨狗屎。你和张玉兰将不再有任何交集。。。。。。”
林怡乐小声安慰，芊芊素手搭上程瑞的肩头，一团柔和的白光滋养着残缺受伤的灵魂。
五分钟后，程瑞的灵魂停止了抽噎。
“你的故事里，还是有不少心怀善念，值得你感激的人。比如主治医生和那个叫刘洋的男孩。”
坦白说，程瑞那段日子昏昏沉沉的，对李勇没什么印象，关于他的一切还是自己复仇过程中调查得知的，还是不打扰李大夫的生活吧，除了献上美好的祝愿无以为报。
程瑞更关心为他复仇的男孩，“我找了好久，连灵魂也没遇上，刘洋是不是已经投胎了？”
林怡乐撇了撇嘴，说道：“恐怕没那么容易，毕竟他杀了人，罪责不轻。”
程瑞陡然站起，大呼：“这不公平！”
“打住!我知道你想说什么，可现在不是纠结公平不公平的时候，想要知晓其下落，简单，等那玩意儿回来问问便是了。”
“拜托林仙子，请救救他，所有罪责我愿一力承担！”程瑞双手合什，虔诚地说道。
林怡乐噗呲一笑，摆了摆手：“哎呀，什么仙子的，叫我俗名好啦。安心，你们的罪业，我会帮你们抵消的。或者。。。。。嘿嘿嘿”
程瑞被笑得有些毛骨悚然，他总觉得林仙子没说完的话隐藏着某种恶趣味。
“您。。。在干嘛？”
林怡乐没有理会他，独自按动着手机，嘴角上扬，还顺手拍下了刘洋的墓碑。
良久，她才懒洋洋地解释：“找人推算他的生辰八字呗，根据八字招魂，哪怕招不到至少也探个定位，他们自会找上门抢魂的。”
“等等。。。。。。抢魂？”程瑞感觉自己的思维跟不上节奏，“他们又是谁？”
林怡乐神秘一笑，只回答了前面的问题：“恩，速战速决，不想跟冥界的鬼差磨叽，反正跟阎罗殿相比，X国的冥界不够看的。”
程瑞再次石化当场，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，她还大闹过阴曹地府。。。。。。
嘚噔`手机一响，有消息传来。
林怡乐对着手机兴奋地大喊：“别急着动手！统统退后！等老娘赶过去凑个热闹，还要拍照留念的。”
好嘛，遇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。
“等会儿再来找你，先闪了”
“请稍等，万一死神回来怎么办？”程瑞急道。
林怡乐白了他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老娘正带人端掉它的老窝，它还有心思抓你？”
“谁能告诉我，她究竟是神仙还是黑道大姐头？”程瑞好生无语。
瞧见他欲言又止，可怜兮兮的小模样，林怡乐心肠一软：“要不你也跟去玩玩？”
程瑞的头摇得像拨浪鼓。开什么玩笑，他哪够资格跟过去，搞不好随便一个法术都能将他轰得渣也不剩，尽管他很乐意为拯救刘洋出一份力，可此刻量力而行不成为累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，况且有了投胎转世的希望，谁想灰飞烟灭。
“怂！有老娘护着，怕个球。哎，好吧，你看过西游记没啊。”林怡乐一边说着，一边无奈地翻手提包。
“西游记？话说这弯拐得太急了吧，谁能反应过来！”程瑞只敢在心中吐槽。
却见林怡乐打开了手机前置摄像头，又从包中取出一管精致的口红，边照边抹，然后抿了抿朱唇。最终狠狠剜了一眼掌中‘小权杖’，无比痛惜地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记住！你欠老娘一根萝卜丁，上午才买的！还没来得及用，哼！”
林怡乐抓起口红在空地上画了一个斩男色的圈，恶狠狠道：“坐进去吧，就算降下九天雷劫也劈不散你。”说着，又朝心爱之物瞟了几眼，半截口红被磨平了，落满尘土，还镶进几颗小石子。
她的掌心腾起一团炽热的白色火苗，瞬间将‘萝卜丁’烤成一道青烟。
“拥有过，又陷它于泥泞中，最后不得不亲手将之毁灭，这样最令人心疼惋惜，不是么？”林怡乐说完一句意味深长的话，随后身形慢慢变淡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程瑞望向远方，怔怔出神。“小兰，你是活生生的人，远非物件可比，但愿他能珍惜你吧。我们恩怨两讫，再无瓜葛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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